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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副】高烛照红妆(三十六至四十章)

第三十六章

张启山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那身湿淋淋的军装像抹布一样丢在地上,在暖黄色的地毯上晕出来一片颓然锈色。张日山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嘴唇都没了血色。他双眸紧闭,同样惨白的双手下意识的护着腹部。脖颈虽没伤到致命的地方,但是张启山包扎好的绷带已然被鲜血晕透。

昆南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在实验室里超过八个小时没出去了,他在研究鹿活草。昆南有两个大型的实验室,他在的那个实验室里堆满了各种珍贵或者平凡的中药材,“顶天立地”的药柜足以让任何一个中医药学者疯狂。不同于另一个实验室,只要他进了这间屋子基本上就处于谢绝打扰的状态。他带的两个研究生都鲜少被允许进入这里。

“先生,张府电话。张夫人病重,想请先生过去。”那女学生谨慎的敲了敲门,她从北平过来还不到两个月,昆南医术高明又在军中挂职,不少国党高层以各种理由打电话请昆南过去看病,只要不是亲自找上门昆南一般理都不理,在实验室里更不必说。那学生只是听到“张府”二字按规定过来问一句。

“张启辰病重?!”没想过会得到答复的学生刚走出去两步就听到屋内传来一句明显十分疑惑的问句,接着就是实验室门被大力拉开的声音,“张府tm干什么吃的!派人过来了吗?”

那学生见惯了昆南温文尔雅的样子,被吓的一愣。连忙摇头道没有,她犹豫了一下又道,“电话里说张夫人有流产的迹象。”

“什么?流产?你不早说!”昆南吓了一跳,匆匆冲进实验室的门,十万火急的样子让那学生竟不敢擅自离开。果然没一会儿就听自己老师大声吩咐“去叫你师兄马上开车去门口等着,我回来前你不要进实验室,等我电话。”

“好的,先生。”

昆南火急火燎的赶到张府,情况比他想的还要严重许多。本以为有允蝶的作用再不济也不会流血,没想到到佛爷卧室一看,何止是流血?何止是有滑胎的迹象!先不论孩子,大人的脸色都已经灰败的不像活人了。还有佛爷说的那叫什么话,被二爷打的?你是死人吗?你不知道启辰为了这个孩子牺牲有多大吗?

无论心里恼火成什么样子,昆南现在都没时间去怼佛爷,他只能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冲身后明显不知所措的徒弟指挥道,
“阶珩,你去把颈部的伤口处理妥当,然后给你师妹打电话,让她按安胎丸的方子去当归、川芎、益母草,加阿胶,艾叶碳!马上带到张府来。”

吴阶珩从未把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漂亮少年与张夫人联系到一起过。不过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不自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他就有条不紊的按自己老师吩咐动作起来。不得不承认这个伤口掌握的很有分寸,既容易流血不止又不会有生命危险,若是故意为之,绝对是解剖学的大师。

张启山失魂落魄的被昆南挤到了一边。虽然昏过去才是最幸福的,但昆南必须施针刺激张日山醒过来,否则他没有办法及时得知张日山的情况完成救治,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

昆南在张日山口中硬塞进去一颗药丸,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药丸一定程度上有吊命的作用,虽然难吃了点,但在物理方面也可以避免他在剧痛之下伤到舌头。

张日山在昆南落完九针方才醒过来。他一把钳住吴阶珩的手腕,这个人的动作令他很不安。只是没想到原本有些威胁力的动作被吴阶珩当成怕疼的表现,轻而易举的握着那只手平放在了病人身侧,想让他安心一些。

“这是我的学生,不用担心。”昆南看到张日山的动作十分心疼。在这方面他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按照张氏医录的法子,以保全孩子为基础以求母子平安。只是母体所受的苦痛就算他能用西医手段治疗一二,也起不了大作用。

张启山站在一边,修剪得当的指甲都把掌心掐出了一圈血痕。他自虐般的看着张日山在药物作用下疼到把床单揪的不成样子,咬牙死撑着,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看着他疼到意识模糊,挣扎间脖颈上的绷带重新渗出了血色。张启山着魔一样把自己的手掌伸到那利齿之间,试图分担自己心爱之人哪怕一两分的痛处。

张日山朦胧间看到佛爷的身影,他试图摇头避过去那只手,可是效果甚微。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所有力道都发泄在双手中,指甲都因为大力而惨白发青。

张启山颓然。他从没有如现在这般恨过自己,启辰本不该受这些苦的...老天难道让他连自己连仅有的至亲至爱之人也克死吗?命里有三味真火,先把他自己烧了才干净,为什么要伤害那么多无辜的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就在张启山的心里不断浸入黑暗的时候,昆南拍了拍张启山的肩膀,十分疲惫的说道“你别多想,他没有生命危险了。”

(友情提示,吴阶珩啥也不是,跟棠雨周一样走过场的。顺便把前面的同济研究生改成协和了|ω・)有人能猜出来这俩人原型参考了历史上的谁吗?)

第三十七章

张启山坐在床边,满手血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一直认为好男儿当胸怀天下,以国为先,大义灭亲都使得。这种人生信条一样的存在,就在刚才,竟然动摇了。若是张日山就真的这么走了,长沙矿山和二月红都他娘的应该去陪葬。看日本人炸成灰还能有什么阴谋!

昆南一点都不想安慰张启山,他觉得自己是个懦夫,当初自己为什么要发誓跟从外族家主张启山?若非如此他何必看着启辰在这儿危险重重而毫无作为?

“我出去让他们把药拿进来,再熬点粥,你让人进来清理一下,看着启辰别让他乱动。”

张启山点了点头,起身对昆南深深的鞠了一躬,大恩不言谢,他会记在心里的。

昆南顿了一下,抬步出去了。

张启山卧室里沾了不少血迹,床上也有很多。昆南不让张日山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东西换成了干净的。张日山一直醒着,失血过多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前发花什么都看不真切。他身体虚软,像是飘在半空一样,脖颈和腹部也十分不舒服,但隐约知道孩子保住了,任那些人来回折腾。

“佛爷,夫人该吃药了。”

张启山收拾好床褥听着声音耳生,回头一看,果然是个不认识的女人,身后还跟着自家的下人端着药碗。

张启山毫不掩饰的目光让那个女人尴尬地停在屋子正中,自我介绍道,“佛爷,我是先生的学生,叫莫测。先生在实验室里研究,很久没有休息了。夫人现在基本脱离危险,先生让我过来照看一会儿。”

张启山看了她一眼,习惯性的礼貌道,“麻烦你了。”

那女学生完全不及吴阶珩的应变能力,似乎一直有些紧张,看到张大佛爷点头连忙要从下人手里把药接了。张启山摆了摆手,示意下人把药给他,“喂药这种小事就不麻烦莫医生了。”

莫测看起来有些忐忑。张启山坚持如此她也不敢说什么,“先生说夫人这两日一直平躺为宜,最好不要有动作。”

张启山颔首,“我知道了,谢谢。”

张启山舀了半勺汤药靠到张日山的嘴边,“启辰,来,喝药了。”

张日山素来极为讨厌喝药,这两年反倒是有些喝习惯了。这毕竟是为了就孩子,他没有一点排斥就把汤药吞进了喉咙里。

“咳咳...咳...咳”这种姿势极不适合吞咽,张日山咳的很辛苦,不由自主的想撑起身子。张启山一时没注意,手背上的点滴针口都让他挣的跑针了。莫测急忙跑过去处理。

张启山歉意的冲莫测苦笑了一下,他怕伤到张日山脖子的伤口,不敢在他脑后多垫东西,只好一口一口的哺给张日山。张日山开始还有些抗拒,可是这样明显更容易吞咽一点,最后也就默认了。

药里可能有点安眠的成分,张日山喝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张启山年前安排去安徽的人传来消息,寿县当地人所传言的古墓却有其事,现在已经探明位置,第一波张家亲兵成功下到墓里,初步判定是春秋大墓。张启山想表示自己对这个成果很满意,到最后也只是扬了扬唇角,勉强挤出来一点笑意。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张日山休息了没一会儿就醒了过来,前三个月从未显现的妊娠反应现在像是爆发了一样。头晕,恶心,还有尚未缓解甚至有些变本加厉的腹痛让张日山不顾颈部的强势趴在床边不住的干呕。他的胃里本身就没什么东西,想吐也只呕出来了两口刚喝进去的药。

张启山不在卧室里,只有莫测在一边照顾着。

“莫...莫医生,这是...怎么了?”张日山一手扎着针,全身的重量都支撑在另一只手上,苍白的唇瓣溢出来的声音极小极低。

莫测拿过来温水给他,又重新扶他躺下,“夫人不用担心,现在您身子虚弱不比以前,反应就显出来了,这很正常。”

“一会儿粥熬好了一定要吃。。”

张日山嗯了一声,把头在被子里埋了埋。他毕竟才刚刚脱离了少年,骨子里还有些少年人的青涩。

张启山处理完事情回去整好遇到端着粥的下人。张日山好像胃口很好的吃了大半碗,到最后张启山都看出来他实在是勉强,张日山还要吃。

“不想吃就不要吃。”张启山把碗放到一边,这种吃法他看着心疼。“好受点了吗?”

张日山摇了摇头,想了想又小小的嗯了一声,“能看...清楚了。”

张启山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晚六时,张日山头晕至昏迷;
晚七时,张日山腹痛如绞,昆南赶到;
晚八时,流产,多位医师会诊,大出血,难止;
晚九时,张日山突然清醒,大出血未止但面色稍有起色。昆南急奔回实验室。

“启山哥...”

“哥...”

张日山面带笑意的看着张启山,在血泊之中看的在场所有人心惊肉跳。张日山的心跳时快时慢,失血严重,按道理应该是极为痛苦的。但是他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平静的像是在后花园里午后小憩初醒。

“哥...父亲和伯父在那边无人照料,我去尽孝了。”

张启山握着他的手,怎么暖都暖不热,“启辰,你都病糊涂了,父亲个叔父仙逝多年,只有你我客居长沙相依为命。况且东北尚在日本人手里,大仇未报你怎么回的去?”

张日山只是笑,解脱般的笑,抬起手将手背上的一滴水珠舔入自己口中,依旧只有一股腥甜,没有苦和咸。他空茫茫地望着屋顶,喃喃道,“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此事…何…难……”

当年带着兄弟们从西北大墓到长沙受多么严重的伤,遇到怎样的绝境从未表现出一丝软弱的张启山失声痛哭。

“不难!不难!一定不难!”

“你听到没有?”

“张日山!!!”

放在唇边的手慢慢滑落下去,张日山的眼角溢出来一滴泪水。

第三十八章

身体和灵魂那般不同。明明身体沉重到了极点,灵魂却感觉不到任何苦痛,还在为即将摆脱这具苦难的躯壳而雀跃,轻飘飘的仿佛一下子有了阅尽千帆的能力。

他看到小时候在张家老宅被严格教导,练习缩骨功疼得几天下不了床。看到初到东北张家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兽一般每天缠着张启山比试拳脚,争强斗狠。看到十四岁时东北惨事,被迫留在西北,带着张家族人滞留大墓两月有余,九死一生。看到了自己跟着那个人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终此余生,且随且伴。
有没有来世都罢了...

吴阶珩平时自认为体力还是相当好的,这天到张府下了车竟生生落下自己老师半层楼梯。

张日山那小子撑不了多久,昆南百米冲刺一样的速度冲进卧室,只觉得阵阵眩晕。

一手撑在床边,一手把药盒递给了张启山,昆南几乎说不出话来“麒麟竭..给他吃!”

张启山脸上带着泪痕,接过盒子的手都是抖的,狼狈的让人心惊。

反而张日山闭着眼睛十分平静,若非是惨白的脸色,简直像睡着了一样。张启山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麒麟竭药丸喂到张日山嘴里。张启山和昆南一时间整个人都懵了,只觉得一股寒气蔓延到了心底。

吴阶珩毕竟处身事外,连忙扯住了张启山把那少年揉进怀里的动作。“等等”他扭头看向自己老师,“这种药如果入水即溶,副作用不大,可以拿试管融化,送进点滴液里!他现在已经到极限了,再犹豫下去可能就彻底晚了。”

麒麟竭对于张家人的神奇妙用的确作用于血液,但是还没有谁直接把麒麟竭注入。麒麟竭需要口服几乎是张家历代人的常识。昆南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

张日山感觉自己浑身燥热,像是有一股火苗从身体内里烧了起来,要把他灼成灰烬。这大概就是地狱吧...

他看到自己意气风发的站在军校的办公室里,拿着满是优秀的成绩单要求换专业。

一年从作战指挥到军事情报学,第二年参加军事情报学结业测试。富丽堂皇的大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他坐在钢琴旁为博美人一笑十指翩跹,带领小组摘取当年的桂冠。

仿佛从天际传来的诵读声让他一阵恍惚,有他能熟练应用的英语,还有不甚熟悉但能听懂一二的德语。似乎是那从未学过但用的得心应手的能力…

张日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似乎触摸到了什么秘密,又似乎只是单纯回顾了短暂的一生…

“少夫人?”

“哎呦我的少夫人喂,都误了梳妆的时辰了,您怎么还没起呢?”

“来人!快来帮少夫人梳洗梳洗!小心误了吉时!”

张日山原本根本没有留意嘈杂的人声,烧灼和疼痛让他仿若已置身修罗地狱,好不容易失去意识休息片刻,却又被粗暴地吵醒过来。

“少夫人,您该起了,误了时辰可是大忌啊!”

感觉到有人想拉他,张日山恍惚的睁开眼睛,顺势坐了起来。宽绰绰罗帏绣成栊,郁巍巍画梁雕栋。轻纱床幔,祥瑞画样,这是...张家老宅。张日山悚然一惊猛地清醒过来,这是死后的世界吗?

张日山像木偶一般任下人们帮他梳洗整理。管事的大丫头时不时的指点他们,这儿搞得不对,那儿弄得不好。张日山透过窗子看向院子里,大红的绸缎灯笼挂了满院,窗子上还贴了喜子。

“家主他...”张日山感觉自己似乎控制不了这具身体。他看向镜子,本该惊恐的眸子里一片冷漠。

“回少夫人话”,大丫头端正的行了礼,打断了张日山的话“您在吉时前不能与家主相见。”

坐在镜前的张日山颔首,他身上穿着大红的广袖衣裳(cháng),玄色衣缘绣着银纹。纹样仔细繁复看不真切,只觉得应当是麒麟。镜子里的人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身喜服映着苍白的脸色,嫣红的唇瓣,总让人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张日山也分不清自己烧灼般的痛感究竟是不是来自这具身体,总之身体的控制权不在他这里,他也只能被动接受了。

装扮停当下人就退出去了大半,不知为何,张日山感觉一种越来越深沉的悲哀从心底蔓延开来,他不由的看向镜子。身体与他如出一辙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大概是妆容的影响,美得不可思议。“水苏,小少爷呢?”

“小少爷还在奶娘处,今日府里繁杂,不便与少夫人相见。”大丫头回答的不卑不亢。以张日山的眼力,这人身手不简单。

自此一直到他们所谓的吉时,这个张日山没有再说一句话。张日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按道理来说,婚礼应该是他与佛爷的婚礼,他不应该这么镇静的。况且...哪里还有什么小少爷!

这一天一直到晚上入洞房,张日山都没说过一句话。期间有人送来吃食,张日山摆了摆手那人就直接下去了。

张启山一身戎装,似乎有些醉了。他关上房门一下子就把张日山推倒在床上。很快两人就赤衤果相对了,准确来说是张日山赤衤果面对张启山。张启山似乎十分不耐烦,一句话没说,根本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把张日山压在床上。张日山觉得持续了一天的痛苦都不及现在这几下,疼得眼前发黑。这具身体十分能忍,完全没有任何快感几乎是受刑的过程,他一声都没吭,像个哑巴一样。只是痛极不小心把舌头咬破了,满口的血腥。

张启山结束后毫不怜惜的走了。张日山几乎完全浸入了黑暗,可他清楚的听到窗外有个女人的声音,叫佛爷夫君...有些耳熟。

张日山心里五味杂陈。

张日山在这里过了五六天,高度的契合让他几乎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才是真正的他。这里的张启山对他根本没感情。可能原本是有的,只是自从有了那个女子就彻底没了。张启山希望他能自己离开,但他舍不得孩子,况且还有婚约,这个张日山就一直留在老宅。即使婚礼后张启山对他恨之入骨。

张日山自始至终也没看到婚礼前这个张日山要见的小少爷。据说是被佛爷带到北平去了。

渐渐的张日山感觉身体的灼痛消散了不少,而且越来越多的时间他都陷在了昏睡中。

有一天张日山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跪在一个小小的棺椁前,里面躺着一个很小的孩子。身体伸出手缓缓的抚上那孩子的脸颊,冰凉僵硬。软软的头发里藏着一个口子,头骨碎裂。张日山勉强看完了身体拿在手里的信,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这个张日山...无论如何...他的启山哥...怎会这么绝情?!

孩子太小,又是意外死亡,不能入祖坟很快就下葬了。张日山默默走回了房间,拿出那套鲜红的嫁衣丢进火盆烧的一干二净。张日山看到他自己从衣柜的最下面拿出了一套完整的军装从容的穿着停当。就是那套他最常穿的军装,甚至里面还放着配枪。

张日山站在镜子前面,笑得像极了那天婚礼的时候。从来都是指向别人的枪口利落的抵在自己太阳穴上。张日山忽然就释然了。一滴鲜血溅到了地毯上,被谁一脚踩住,伴着一声惊呼。

张日山猛的睁开眼睛,肺腑的钝痛让他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昆南!启辰醒了!!昆南!”

“启辰醒了!”

第三十九章

昆南一直未敢离开张府,一是张日山一直昏迷不醒,虽说看起来像是从死神的爪牙下逃过一劫,但是情况依旧不稳定。二是张日山本应逐渐好转,突然流产必然是外物所致。当天张日山所有入口的食品药物早已被清理干净,无从查起。张启山没有办法,只能把当天接触过食材药物的两个下人打发走了,但这件事情处处透着诡异,昆南放心不下。

卧室里,张日山一直面无表情的躺在床上,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没有反应,像丢了魂一样。原本就消瘦的少年现在更显羸弱。纤长的手指苍白不见血色,骨节突兀危险可怖,看起来触之即折。张启山心疼不已,伸手覆了上去,触感冰凉。张日山几不可见的一颤,似乎对这种接触害怕到了骨子里。

张日山意识并不清醒。检查了一番,也确实没有什么好转。他不想打击张启山,只道,“修养一段时间总会有好的。佛爷不用着急。”

“他还会继续睡下去?”张启山多少也听出了昆南的意思,但是怎么能不着急!

昆南摇了摇头,示意张启山把张日山的手放回去,“现在这种情况醒过来身体也支撑不住,你看他根本无法对外界做出太多反应,还不如减少能量消耗更有利于恢复。”

张启山低头不语,雕像一样坐在床边。

“启辰...哎...你看着也好,有事叫我。”

昆南勉强对张启山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房间。

管家和昆南撞了个正着。他让开昆南敲了敲门,“佛爷,尹小姐在楼下客厅。说有急事要见您。”

尹新月从北京再次回到长沙后一心和丫头做伴,偶尔约张启山见面也从没有过激的言论,甚至还促成了张家与新月饭店的几单大生意。张启山对她印象虽然不好,但是也算不得太差。但张日山这种情况,张启山自然不会离开去见她。

“告诉她现在不方便,若有急事,过两天我亲自上门拜访。”

“是。”

管家刚下去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佛爷,尹小姐说红夫人过世了,她今天必须见您一面。”

张启山对二月红,说不恨是不可能的。他与启辰第一个孩子就是因为二月红没的,而且启辰真真正正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但是红夫人过世,他于公于私都不能装作不知。

“启辰,我去见一下尹新月,马上回来好不好?”

张日山自然没想着张日山能回应他,说完在张日山依旧发着高热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起身欲走。哪成想那双仿不容万物的眼睛竟无声无息渗出两行泪来。

张启山心头一痛,“我不去,我哪里都不去,你别哭。”

“管家,叫尹新月上来吧。”

尹新月一直住在红府,但是她到今天早上才得知了丫头的死讯。昨天晚上二爷带着丫头一夜未归,早上回到红府丫头已经僵硬了。

“尹小姐,我的孩子已经没了,夫人如今昏迷不醒。这件事情张某知道了,多谢尹小姐专程相告。张某必于九门商议。今日实在不便,慢待之处请多包涵,恕不远送。”

尹新月此行就是想让张启山陪她一起去红府,就这么走自然不甘心。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刚欲说些什么,忽然看到张启山身边躺着的人。尹新月瞪大了眼捂着嘴本能后退了两步。怎么会…

张启山皱着眉看着尹新月惊慌失措地匆匆告别离去。

“啊!”门口传来尹新月的尖叫,接着就听到管家的声音,“二爷,您不能过去,佛爷不在里面。”

“来人,拦住二爷!尹小姐快走!”

“别吵!让他进来!”

张启山也想和二月红做个了断。他一手握着张日山冰凉的手,另一只手理了理对方有些凌乱的头发。张日山一直愣愣的盯着张启山,混乱的分辨不清自己身处何处,是生是死。

“让他进来。”

张启山再次沉声道。

二月红根本不是那些亲兵能拦得住的。张启山话音刚落,二月红已经提剑走进了屋子。

“你为什么不给我药?为什么不给我药!”

二月红一身孝服,长剑拖在地上,两眼红肿,脸上带着深深的绝望。

张启山帮张日山掖了掖被子,冷冷的看着二月红,堪堪挤出来三个字,“你节哀。”

“你我之间无需多言!我要你偿命。”

“呵。”张启山失笑,“有这时间何不去把贵夫人好好安葬了。”

闻言二月红更加怒火中烧,对着张启山提剑便砍,“张启山!我现在就让你死!”

张日山仿佛听到有人在怒吼...

“不要...不要...不要啊!”

“住手!”

张启山在下意识躲过这一箭的同时,已经把身体反扑了回去。身后就是昏迷不醒的张日山,他不敢躲。奈何二月红也是盛怒之下,看张启山不仅不躲反而是要往剑芒下撞,顿时怒火中烧,长剑划过张启山的肩膀带着鲜血便刺进了张日山的胸膛。

昆南听到吵闹声就开始往楼上走。站在门口的他无力的看到张日山素白的中衣上迅速混着张启山的血绽开了一片更深的颜色。

“让你住手啊...”

昆南两步上前,一脚把二月红踢倒在地。二月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不知所措。宝剑掉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只在一片雪白中散下几朵妖冶的花。

张日山完全感觉不出来疼痛,流淌而出的鲜血让他再也没有了仿佛从体内涌出的烧灼感,一下子带回了现实。昆南帮他包扎涂药他一动都没动,胸口的起伏平静而又微弱。

“二月红!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痛苦吗?只有你失去了亲人?只有你需要像疯狗一样发泄?!”不顾肩膀的伤口,张启山带着满手鲜血直接揪住了二月红的领子,“你知不知道你砍的是怀胎三月刚被你折磨流产命悬一线的人?知不知道?!只有你自己的夫人才是人吗?!”

“你...什么意思?”二月红不可置信的看着张启山“怀...怀孕?张...启辰?”

二月红一口气没喘过来,直挺挺的昏了过去。

“喂!你...”

昆南烦躁的让一直守在门口的亲兵把二月红搬到客房。

张启山觉得整个人都有些眩晕,深色的军装染上了更深的颜色,铁锈味中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冷香,二月红!

仿佛感觉到了张启山身上的冰冷杀意,张日山竟不顾昆南的包扎治疗就想起身,“佛爷…”

“哈...什么长沙?!我定要让红府血债血偿!”张启山说话声音极小,张日山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

张日山毕竟虚弱到了极点,抬起手来都要用上全身的气力,“佛爷...”他闭了闭眼,喘息都有些粗重,过度的倦意让他喉咙泛着腥甜,眼前星星点点的光斑,“我没事……”

“闭嘴!”昆南实在听不下去了,“再说话我一掌把你俩劈晕!阶珩你把张启山带别屋去!”

“我不走!”

“你不走我走。”

张启山简直快崩溃了,不顾刚涂好药的伤口,推开吴阶珩直接跑了出去。吴阶珩一直追到了院子里。看到张启山半身军装染血,修罗一般站在大佛面前。

天阴沉沉的,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雨,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吴阶珩连忙抄起雨伞跑向张启山,那么深的伤口,几乎要擦到骨头了,要是有什么伤口感染,还不一定怎样呢!

“张启山就是个懦夫!”

“懦夫!”

“懦夫!”

不顾雨水流入口鼻,张启山仰天长啸。

他是张启山!国难之际不能抛下国家大义!

他是张启山!乱世之中不能避而独善己身!

他是张启山!不能弃长沙于水火,任百姓陷泥浆!

他是张启山!大敌环伺,必须忍杀妻夺子之仇,以九门大局为重!

去他娘的张启山!

第四十章

之前张启山打算尽快下墓,托病请了一段时间假。最近张日山的身体接连出问题,张启山索性没有销假,一直留在张府照看张日山。王副官接替了张日山的工作,每天安排副官处的事务,往返张府和军部传达文件。大概是自从上次出事后,张日山下了力气管教王副官,这次事情做的还算有条不紊。

张日山虽然再次陷入昏睡,但不再似前几日那般紧锁着眉头,神色极为痛苦。他现在这般平平淡淡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身上伤痛的样子,让张启山看着看着就觉得这么睡下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张日山胸口的伤口不算深,但流血不少。也是他运气好,只是皮肉伤,流血虽多却未伤到筋骨。要是再深一些,保不准就要有什么后遗症了。这些天来张日山一直昏迷不醒,全凭打点滴维持必要营养。他又是最怕针扎的体质,两只手一天便成了上次那般青紫一片,没一处好地方。手指和手背两相对比,张启山一直不忍去看。麒麟血都没那么容易把伤口消下去,昆南对此更是毫无办法,只能换个位置,扎在脚腕上。张日山昏迷不醒也不会动,脚上并不影响什么。

张大佛爷和二爷家里的变故到底在九门中传了个遍。大家虽然不知道张日山流产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却也知道他带病被二爷重伤,昏迷不醒。

这几天长沙一直未放晴过,时不时就大雨倾盆,压抑的紧。张日山说起来也是张大佛爷的弟弟,与九门中人多有接触。李家水家霍家直接派管家去送了东西。吴老狗,齐铁嘴,解九则顶着大雨一大早就赶到了张府。昨天九门到二爷家吊唁张大佛爷没到就罢了,竟没有一个张家人过去。这不摆明了昭告天下九门不和吗?

张启山在二楼书房见的他们几个,期间手里一直在摆弄着几张文件。他们几个和张日山平日里关系都不错,二月红这次做的确实过分了,但是该劝的还得劝。二爷那边像疯了一样,没人敢去触霉头,只能在佛爷这边入手。

“佛爷,二爷多爱夫人您又不是不知。”吴老狗斟酌了一下,摸了摸袖子里的三寸钉率先开口道,“张副官无辜受难谁也不想看到,但是九门同气连枝,不能自毁城墙...”

“呵,五爷说的轻巧。”张启山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我张启山必须顾及九门脸面任启辰从鬼门关走了两遭不管不顾,是吗?”

“啊?不是,这...”吴老狗一时语塞,觉得这话没错,却又有哪里不通,只好求助地看向九爷...

解九硬着头皮帮了他一腔,“佛爷,话虽然不好听,但的确是这个道理,如今世道九门之内不能乱!您看在昔日九门情谊上……哎…”别人不知道那张副官什么身份,他知道啊,什么见鬼的道理都没有,说出来他自己都别扭。

果然,张启山更不吃这一套了。

“二月红的夫人就金贵了?我张启山的夫人就得任二月红砍?一刀不行再补一剑?”张启山几乎把手里的几张纸攥成了一团,愤怒显而易见“我告诉你们,二月红能活蹦乱跳到现在就是最后的九门之情!管家!送客!”

“不...不是..”

看到管家真的进来了,齐铁嘴连忙窜到张启山面前,“佛爷,你看你,别激动别激动!听我说,张副官他...”

“他什么他!”张启山一拍桌子,“他是我夫人!”

张副官是张夫人这件事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但是根本没办法跟佛爷交流啊!齐铁嘴可怜兮兮的看向唯一一个能说上话的人。管家,你倒是说句话。

“夫人是纯血统的麒麟一脉张姓族人,前任族长的曾孙,血统尊贵,自小便与佛爷立了婚约。”管家刚进门,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以为齐八爷是在问小少爷怎么就变成张夫人了,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小少爷是佛爷在东北时就明媒正娶入了张家族谱的夫人。”

“啊?”算对了卦象的齐铁嘴都惊呆了。

“二月红顾及了一点九门情谊吗?你告诉我!”张启山实在不想再谈下去了,他撑着桌子站着,几乎气得发抖,“二月红能为了一个卖面的找我拼命,他徒弟为了一碗阳春面屠杀半条街的无辜百姓,我怎么就必须原谅害我妻子(古义)的人了?啊?”

从来没有人见过张启山发这么大火,解九拉住还想再开口的齐铁嘴摇了摇头,“佛爷,今日是我们唐突了,只是国难当前,望您多加考虑。”

张启山摆了摆手,无力的垂着头,示意他们赶紧走。

张日山昏迷不醒,二月红寻花问柳沉迷花街柳巷,甚至不给夫人下葬,陈皮畏罪潜逃,在长沙郊野被陆建勋派人带走。一件件的事情,张启山从未感到如此疲惫过。他甚至想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带着张日山就此远离这些是是非非。什么国家,什么报仇,统统不顾才好。只是,他从来不能真正做到。

解九一直等到下午也未见张府有所动作,只好带着丫头生前的书信亲自去花街柳巷找二月红。解九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金融、医学领域都小有成就,自小受的是再正统不过的教育。红灯区他没去过几次,这花街柳巷更不用说。等找到二月红的时候解九几乎要被那些所谓的莺莺燕燕烦的拂袖而去。

“二月红,你tm呆的什么鬼地方。”一进门就看到二月红和风尘女子勾肩搭背开怀大笑,从不说脏话的解九扬手就把丫头的信甩在二月红脸上,那怒火中烧的样子瞬间就把一心求醉的二月红吓醒了。

“九爷?”二月红两眼泛红,扬了扬手里的酒杯,“来喝?”

“......”解九不想在这种地方跟他啰嗦,直接吩咐下人把二月红架了出去。

谁劝都没用,直等到丫头下葬之日,二月红终于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面对现实。他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去沉迷酒色逃避,看到两个儿子他也得努力支撑下去。

张启山坐在床边若有所思,他经曾联络九门高手联合下墓。虽然没有亲自下去,但刚传来消息,各家派出的高手几乎全部死在了矿山里面,罕有一两个逃出来的也被精神崩溃,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要还想下墓,他不得不倚仗二月红家秘而不宣的资料。

毫不夸张的说,张启山的情报网覆盖范围之广,情报采集之迅速,国党总司令部也不过如此,甚至不及张家。张启山想在长沙注意一个人或物,易如反掌。二月红最近的行踪和下葬时独自留在丫头墓室内的时间都分毫不差的呈在张启山的桌上,情报部甚至在晚些时候给出了墓室里有秘密通道的确凿推论,二月红曾在墓室消失了一段时间。

第二天下午齐铁嘴和解九带着二月红到张府的时候,张启山一点都不奇怪。张启山和二月红相看两厌,但各取所需,一拍即合。二月红虽没有张启山的抱负,但是长沙毕竟是他的故乡。既能阻止日本人的阴谋又能探明祖先留下来的秘密,再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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