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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副】高烛照红妆(五十一至五十五章)

第五十一章

“我……咳咳……”二月红一张嘴,没说出来话,竟硬生生咳出口血来,捂着胸口再发不出一声。

“二爷!”霍三娘扶着二月红站在一边,一双大眼睛凶光毕露,几乎想瞪死时怀婵,“二爷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时怀婵一时无措,摇头后退了两步,正好张日山从她身后一跃而下。

“大土司,你看看这个铃铛,是你们白乔寨的东西吗?”他也不着急把树藤信物给时怀婵,这个铃铛的声音,莫名有些耳熟。

时怀婵木然的接过铃铛,有些不知所措,“这是黑乔的东西!”她犹疑的看向张日山,“你在哪里找来的。”

张日山指了指巨大的树冠,“就在上面。”

“竟然是圣树?”时怀婵愣了一下,“还有其他的东西吗?”

“有三个一般棺木大小的凹槽。”张日山也不隐瞒,看来黑乔人已经到过这里了,就是不知这黑乔和日本人有多少联系,圣树又有什么特殊的用处。只是他没想到那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凹槽”罢了。

“凹槽?!!!没有圣棺吗?”时怀婵瞪大了眼,望着遮天蔽日的树冠,诧异非常。她虽然早已把大土司该有的高贵睿智等美好形象在张日山等人面前丢了个干净,但听到这话,竟有点狗急跳墙的意思,两步跑到主干圣树下面,扯了树藤就想爬上去!

时怀婵带进谷的人已经死绝了,在场唯一的一个白乔护卫倒是显得忠心耿耿,但也没有理由阻碍大土司爬圣树。时怀婵没有张日山那两手好功夫,只能想办法扯着藤蔓借力向上。谁曾想这枝蔓竟也是被动了手脚的,时怀婵仅是扯了一下蔓子,漫天的飞箭就开始以圣树为轴心,多角度广角无差别射发,颇有些天女散花的味道。别说时怀婵,张日山都惊了一下。但他毕竟身经百战,地底下最普通的机关也比这圣树飞箭来的危险。他一边想着不救时怀婵就拿不到佛爷的线索,一边一脚把齐八爷踹到树后,大喊了一声“小心!”。炉火炖青的缩骨术让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快速闪躲。

时怀婵相当于站在了飞箭阵的控制点上,箭密而专,直逼命门而去。张日山瞳孔微缩,深棕的眸子无限逼近于黑色。他抬腿踢开飞箭的同时飞速掷出匕首,把逼近大土司的飞箭齐齐打乱。不得不说布阵人所用的弓弩之好,张日山一击之下,飞箭竟乱而不落。他单手撑地而起,错过锋芒,右手形状姣好五指纤然,夹了八爷算命的数枚铜钱冲时怀婵直接削了过去。时怀婵还没尖叫出声,就被张日山一脚踹进了圣树下面的石质神龛里,恰巧看到一众飞箭伴着在张日山周身簌簌落在地上。动作风流潇洒,速战速决,毫不怜香惜玉。

“……”

箭雨来的突然,过去的也快。张家亲兵那都是一等一的下墓好手,自然不会被这种小技俩伤了,二月红和霍三娘原本就站的远,有几个不长眼的箭飞过去,他们解决的轻而易举。而齐铁嘴最开始就被踹到了盲区,除了一脸痛苦的捂着肚子,控诉副官想趁机踹死他,没什么毛病。唯一倒霉的是那个白乔护卫。张日山抿了抿唇,看着身中数箭,死的不能再死的白乔人,愣是把那句,谁浪费精力设这种小儿科的局,给吞了回去。

“大家小心,别动这些箭头,上面涂了剧毒,见血封喉。”

张家亲兵的小队长猛地吼了一句。

这明显是黑乔人的阴谋了。一般人要登圣树,自然避免不了借力树藤,一旦借力,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不可避免的死局,更别提本身大土司应该是扶棺而至,更是避无可避。

一行人回程很快,除了齐八爷絮絮叨叨的说刚才丢了两枚铜钱,几乎没人出声。走到半路,二爷又病发了一次,时怀婵毫不吝啬的拿白乔灵药送给了他,算是报答救命之恩。

“副官,你看二爷病重至此,咱们向大土司问明佛爷所在,兵分两路,怕是更方便。况且佛爷和二爷之间也多有误会,就这么过去也不太方便不是。”离开死人谷,齐铁嘴眼珠一转,就想着让二月红早回白乔寨疗伤为妙。张日山极其隐晦的扯了扯嘴角,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薄凉之至,“前路危险,随八爷的愿。我带着亲兵过去接佛爷便可,不劳动大家了。”

时怀婵原本走在前面带路,一听这话,顿时停了下来,“副长官这是什么意思?早已商量好的事,我自会负责到底。齐先生若是觉得不合适,自可带了我的令牌和二爷你们去别院小住几日。”

“大土司不必拘泥于此,带着这么多人,若是有什么危险,大家谁也跑不了。”张日山目光落在二爷几人身上,除了病人便是武艺不精的,毫无自保能力,“是我考虑欠妥。”

“林跃,林木,你们护送八爷和大土司回白乔寨。”

“长官!”

“长官,不行,您和佛爷的安危才是我们职责所在。”

“张副长官,你派人护送他们回去,我留下给你带路。”时怀婵站出来,咬牙坚持道,“我告诉你在白乔林屋,你找的到吗?况且我也不是全然没有功夫。”

张日山下意识瞥了霍三娘一眼,见对方正忙着对二爷嘘寒问暖,根本没在意这边,这才松了口气。“就按大土司说的做吧。”

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大土司给尹新月安排的住处走小路过去离死人谷并不远。想到尹氏过来的路线,张日山心中一凛,若真如他所想,佛爷恐怕就更危险了。尹氏新月不简单。

张日山等人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从陡峭的山路中转出来,顺着一条两脚宽的小路,走了没半刻钟,就看到一堵篱笆墙,再偏些的地方有扇真正的柴扉,别有一番意趣。

“那张夫人跟我说,因着他们一行人在逃难,定要找一个隐蔽的屋子。”时怀婵默默解释了一句,推开柴扉就走了进去,里面一眼望不到房子,又走了一段,这才看到了人,是张家的一个小侍女。

“小少爷?”那侍女明显有些惊讶,接着就是欣喜若狂,“小少爷来了,佛爷有救了!”

张日山皱了皱眉把她挡去一旁,袖子里的匕首已然滑到了指尖。

第五十二章

“张副官。”深蓝长衣的听奴顺着木制台阶步步逼过来,身后跟着八个棍奴,满脸的不屑一顾。

尹新月在长沙时,总是带着两个听奴随身伺候,这就是其中之一,张日山认得。原本还以为尹新月能从北平请来什么高手,结果也就这几个小啰啰。

“看来佛爷…是在这里了?”张日山生的极称一句“妙有姿容,好神情”,端的是一副剑眉星目,为人正气十足。然而若是犯了他的逆鳞,那人离生不如死也就不远了。

“张副官,我家小姐一心为了佛爷,你何必执着至此?”听奴伶牙俐齿,张口就颠倒黑白,“若是尽我新月饭店之力都治不好,张副官把佛爷接走又能如何?况且佛爷是小姐的丈夫,新月饭店的人还轮不到闲杂人等来操心。”

“呵…”张日山也不多言,唇角微微上翘,虽位处低势,一双桃花眼却尽显睥睨,有些病态苍白的唇色更是给人一种凉薄之感,他一字一字咬牙道,“拿下!”

也不知尹新月是心大还是太自信,这个院子竟真的仅有区区几人守着,除此之外也就只张府丫鬟小静和一名医生在。这边张日山带了七个人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新月饭店一群人捆成了粽子,毫不客气的丢在墙角。

“喂……你们是什么人!”

白乔是长沙供药大户,这小寨子原本就是为方便采药人落脚搭的。附近山峰虽谈不上奇险峻峭,但灵雾萦绕,一年四季林木苍翠,更有飞湍溪涧是这长沙城数得上名号的好水。那医生走进院子,背上背着药篓,手里拄着木杖,一双布鞋满是泥水,乍一看确实是行医配药的好手。他一出声就吸引了一个院子的目光。

张日山收住步子,不悦的回过头来,下颌微抬,瞥了小静一眼。

“小少爷,这是尹小姐请来的医生。”小静毕竟在张府有几年了,马上回答道。

张日山微微点了点头,咬住舌尖拼命压下要见到佛爷的忐忑和担忧,简单的吩咐了一句“先看好他。”就匆匆拐进了屋门。

没有多让张日山等待,张启山就在木屋的院子里,也没有让张日山白白担忧,他的情况确实已经糟糕到了一定的程度。

“佛…爷…”张日山看着那个拿着碳块不住的在墙上,地上,甚至是桌子上来回写写画画的人,心里仅存的一点怨恨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仿佛有千言万语猛然到了喉咙里,却被如鼓般狂跳的心脏憋的一个字都难吐。

“佛爷…”张日山回头示意亲兵原地待命,自己慢慢走到佛爷身后。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拿惯尖刀枪械的手指虽带了些不宜察觉的薄茧,却不失纤长白皙。指甲较常人泛白,修剪得当,圆润光滑,漂亮非常。那花瓣般的指尖微微触及张启山的肩膀,苍白的脸上终于凝出了一丝类似欣喜的光彩,一点点绽放开来。也就在这时,一直蹲在地上沉迷于写写画画的张启山一下子捉住张日山的手。

“佛爷?”

惊喜的颜色还没在眼角晕开。张启山迅雷不及掩耳利落的旋身而起,拽着张日山的胳膊狠狠把人掼在了桌子上,实木的八仙桌顿时豁开一道裂口,张日山眼前一黑,几乎闭过气去。就在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张启山几乎没有停顿的把手里的人从桌子上重新按在地上,张日山整个人被张启山死按着,柔韧的腰背硬生生的整个搓过桌沿和长凳。因着接连生病,原本就不见什么肉的张日山实在瘦了不少,这么一来简直就像刮骨一般,火辣辣的疼,疼得喘不过气来。还未等张日山呼吸过来,武艺非凡的张启山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像是丢东西一样把他从院子的一端直接甩到了另一段,高高的摔在另一边的木墙上。张日山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了,一时疼得躺在地上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佛爷干了什么,张启山已经又走了过去。

“佛…咳咳…佛爷…”张日山抬手制止了众人的动作,慢慢把手覆在佛爷手上,而那只手正死死掐在他的脖子上,一点点收紧,一点点夺走他本就不畅的呼吸。

“佛…爷…杀了…我吧…”张日山一只手艰难的抬起来,抚上张启山满是胡茬的脸,勾人的桃花眼渐渐蒙上一层水雾,仿佛容纳了天边的繁星,却因着涣散,再容不进眼前人的倒影。手,缓缓滑落。

对方是张家军的最高统帅和长官,张家亲兵没有办法违抗军令,但时怀婵什么也不是。她发现情况不对,一把推开了拦着她的两个亲兵,毫不疑迟的上前给了张启山一拳。张启山瞳孔微缩,忽然放开掐着张日山的手,慢慢拿起挂在张日山脖子上的戒指。还未等他细看,就被时怀婵打的一个趔趄坐在一旁,眼中的迷茫不减,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好像少了什么。

“喂,张…张副官,快起来。”时怀婵连忙把张日山扶起来,一双美目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亲兵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过来两个人,把你们佛爷赶紧挪开。”

“啊…?”亲兵懵了一下,不是应该把张副长官扶到屋里休息吗?

“快点!”

张日山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别…别动佛爷。”

“……”

他撑着时怀婵艰难的从地上直起身来,坐在一边未被波及的长凳上,冲押着医生的那两个亲兵招了招手,“把他带过来。”

“是。”

“说吧,佛爷是怎么回事?”张日山把匕首往桌子上一拍,痛苦的低头捏了捏眉心,他眼前黑蒙蒙的一片,也不知道是摔到哪了。

“长官,”医生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这阵仗说话依旧有条有理,“佛爷自长沙出来后就十分虚弱,一直昏迷,前两天醒过来,恢复的亦不理想,神志也甚是不清楚,我医术不精,实在是没了办法。或许可以试试以毒攻毒的法子。”

张日山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你是新月饭店的医生?”

“并非。”

“小少爷,尹小姐这次去长沙就是打算向北平求助,在新月饭店寻一位大夫。”小静喏喏的站出来解释道,“这位李大夫是长沙的名大夫。”

张日山嗯了一声,“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快去后院看看有没有马车,收拾东西,马上离开。如此,李大夫也跟我们走吧。”

第五十三章

“报告长官,后面有一驾马车和几匹马。”亲兵很快回来汇报说。

张日山缓了一会儿,终于夺回了自己胳膊腿儿的使用权。他原本想着接到佛爷立刻就走,可如今佛爷病的这般严重,怕是得累赘一些,带上一应物品,“李医生,你快去收拾收拾佛爷的药品,我们这就离开。”他按了按太阳穴,忽然想到还有个时怀婵跟了过来,顿时有点头大,“队长,你带上两个兄弟,务必把大土司安全送回白乔寨。你们跟另外两个兄弟在白乔会和后,带上齐八爷回长沙便可。”

时怀婵一愣,“你们不去白乔寨?”

张队长也有些不太赞同,“长官,我们这么多人离开,您和佛爷怎么办?”

“有几个人跟着就行,不用担心。这两日麻烦大土司了,今日就此分别,待佛爷身体大好,必来登门拜谢。”

“又是佛爷?”时怀婵抿了抿唇,自知失态,忙正色道,“白乔寨素以医药闻名,你跟我回寨子什么灵药没有?况且又能免去路上奔波,等治好你们佛爷,再走不迟。”

张日山叹了口气,眉头微皱,“不劳动大土司了。不瞒大土司说,看佛爷所绘之物,寻常医者应是治不好的。”

时怀婵还想再出言挽留,但张日山明显去意已决,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总之是为了他家长官,“你救我一命,我也帮你找到了佛爷,论起来算是朋友了。我又不是你手下的兵,你知我名讳,我却一直叫你张副官。若今后还认我这个朋友,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

张日山奇怪的瞥了她一眼,也没什么隐瞒的心思,便告诉了她。

“张启辰。”

“你当真不去白乔寨?”

“……”

张启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笔,安静的走到张日山两人不远处,直勾勾的盯着张日山的脖子看,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两人说话。只是不知道哪个词不得他意,时怀婵最后一句话出口,张启山竟把手里的炭块笔朝她丢了过去。多亏时怀婵躲得及时,但也在脸上划下了一道黑印子。

“……”

张日山一众从进入寨子到收拾停当,总共也没有两刻钟。

“陆长官。”

“张副官,动作很快嘛。”

张日山蹬着车辕,半截身子还在车厢内,就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回头一看,陆建勋一脸得意地骑在马上,正带着一队人堵在篱笆墙外。

张日山沉默不语。

“怎么,张副官在军部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别这么瞪着我,交出佛爷,咱们省的动手,我对美人一向宽容。”

“你想要佛爷?”张日山冷冷地问。

陆建勋得意一笑,“识相点对你我都好。”

“是吗?不知尹小姐意下如何?”

“呦,这时候想起尹小姐来了?”陆建勋眯着眼睛,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别说尹小姐,就是尹老板来了,也不能阻我活捉军部通缉犯。”

“呵,陆长官为了完成军务真是操碎了心啊!”张日山心想,尹老板当然不阻了,佛爷被抓走他高兴都来不及。原本尹家派人直奔死人谷方向,张日山想着尹家真是对尹新月宠到了一定程度,简直是有求必应。现在看来,尹家说不定最开始就是想把他们随便哪批人先引过来,能接走那就更好不过了。想来也是,尹家就尹新月一根独苗,纵然不为了家族联姻利用,断然也不会想让她嫁给这乱世的军人。

“陆建勋!张副官!”尹新月也不知是来早了还是来迟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启辰还没问尹小姐扣留佛爷多日,意欲何为吧?”

“那是我夫君,怎的说我扣留,多难听?”尹新月得意一笑,也不在意在场人奇怪的目光。

张日山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几天不见,尹小姐自作多情信口开河的本事见长啊。”

“哼,还不知道谁自作多情呢!”尹新月忽然瞥到院子里被绑的属下们,“你把佛爷叫出来一辩,看他认谁。陆长官在这里,佛爷要是不认你,我就现告你一个入私宅行凶。”

张日山眸光暗沉,若有所思,佛爷对他的态度绝对大有问题。别人看到院子里的痕迹可能会觉得是佛爷脑筋不正常,信手涂鸦。但是他从小在本家当未来族母教养大,对张家那些传承绘画早就烂熟于心了。那分明有不少内容是张家古楼的雕梁简画,好多还是…还是婚姻礼俗的内容。也不知道尹新月用了什么腌臜手段。

张日山一般是不屑于同人废话连篇的乱侃,今天在这种时候竟有心思和两拨人斗嘴。过了约是一刻钟,在军部同张日山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陆建勋终于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张副官,车里是谁?”

“自然是大土司。”张日山勾了勾唇角,如此算计,望进那双瞳之中,竟是一片单纯清澈。

陆建勋怒不可遏,刚要下令活捉了张日山,就被人打断了,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你们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把路给本土司让开。”时怀婵适时的挑起帘子,“尹小姐,我白乔素来少与汉人往来,再过上几日就是族里一年一次的采药节,尹小姐若是不打算离开白乔,怕是要麻烦换一个住处了。”

尹新月和陆建勋都搞不清楚张日山和时怀婵的关系。纵然陆建勋与黑乔合作,但是也只是互利而已,犯不着得罪白乔的首领,即使这个首领随时都有可能被拉下马。

张日山给时怀婵使了个眼色。时怀婵顿了一下,笑道,“尹小姐,你我也算有缘,我知你为何而来,你来马车上,借一步说话。”

尹新月本就怀疑马车另有玄机,哪有不上的道理。而张日山却施施然走回了屋子里,仿佛陆建勋是空气一般。

陆建勋是得了军部情报寻过来的,自觉没晚张日山等人几分钟,想来张启山定是被张日山藏在宅子的哪个地方了。他让属下分头去找,自己快步跟上了张日山。

“佛爷不在这里。”张日山回头道,“我在路上偶遇了大土司,进来时只有院子里那几个下人。”

陆建勋怎会信他这花言巧语。

“不信你去问问那几个下人,我等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一刻钟都没有。”

“进山之路就一条,你过来的时候可看到有车出去?”

“新月饭店的势力不是区区一个长沙能比得过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陆建勋嘲弄的看着他。

“呵,难道不是我问的陆长官,不知尹小姐意下如何?”

第五十四章

“你……!”陆建勋被张日山模凌两可的话噎了个正着,拿枪指着张日山愤愤道,“我看你和尹新月两帮人是商量好了吧!”

“陆长官真是…太看得起在下了。”

“张副官一颗七窍玲珑心,谁知道打的什么算盘。你家佛爷才出事没几天,这都上了大土司时怀婵的车了。跟尹新月商量商量,把你家佛爷转手卖了那还不是轻而易举。”陆建勋也没想真一枪把张日山毙了,像是找到了好玩的玩具一样,重重把枪口抵在张日山的太阳穴上,“原本以为你和张启山在长沙传的风风雨雨,不知道有多深情,现在看来,机关算尽,慧极必伤啊张副长官。”

张日山唇角一直弯着个十分惹人的弧度,仿佛枪口下不是他自己一样,“有没有想过要合作,给尹新月一个痛快。”

“想的真好。”

“你一己之力斗不过新月饭店。”张日山笃定。

“但我能杀了你。”

“杀了我,佛爷依旧在尹氏手里。”

“一面之词。”陆建勋不为所动。

“报告长官,这里没有张启山的踪迹。”陆副官的汇报道。陆建勋一时也有些犹豫,万一张启辰说的是真的呢。至于说张日山有没有勾结尹新月,那纯属是用来恶心张日山的。军部高层谁人不知尹氏姐妹谋害张日山未成,生生害死了张家一个孩子的事。

“你要是有足够的诚意,合作也未尝不可。”陆建勋自然不会完全相信张日山的信口之言。张启山究竟在谁手上,他还会派人去调查,总归逃不过尹新月,时怀婵,张启辰三人。不过不管现在张启山在谁手上,凭他的力量,确实奈何不了尹氏,他还不如和张日山抢人胜算多一些。至于时怀婵…呵,黑乔已经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了,死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唔…你先把枪放下。”张日山晃了下神,陆建勋正满脑子阴谋算计,并没有注意到。

他得想办法传信给管家和昆南。佛爷刚才打架出手又快又狠,但是那双手,好像光秃秃的…没了任何装饰。希望是错觉。

“我可以先跟你回长沙,现在那是你的地盘,不用担心我跑了。”张日山三言两语就讲清楚了自己的计划,“你不用出力,若是不放心,派人跟着我也可。待我把她引到山谷,完成计划,咱俩各不相干,你看如何?”

陆建勋闲闲的把枪在手指上转了两圈,“我可以现在就把你毙了,然后再派人把尹新月引到别处,杀了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陆长官。”张日山漠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出口轻巧而又飘渺,“若是如此简单,我何尝不想亲手毙了她。”

尹新月是新月饭店现任当家尹老板唯一的继承人,她的死,绝对不能同任何人扯上关系。

索性尹老板能算计,可尹新月是个傻的。

……

张日山一路凭着记忆在蒙蒙细雨的大山里狂奔,身后跟着陆建勋派来的两个张家亲兵。(emmmm我没打错)而不远处的山路上还有一架马车两匹快马紧紧咬着。

“尹小姐,不知你在哪听的闲言,佛爷不在我这里。”此处青山绿水,虽说山路崎岖,但也算是较为平坦的路段。宽宽的石路旁边是一条小河,河水算不得急,岸芷汀兰,小有意趣。往前看不远处还有一处飞流而下的瀑布,汇入山底的一个大池中去。山与山间蒸腾着云雾,压的极低,在半山腰下来,就像是进了仙境一般。但是张日山知道,再过几里地,就到了真正的地狱。可怜这处本该依山靠水,藏风聚气,却不知被清末哪个大能下了狠手,怕是不少土夫子都折在了这里。

“张副官,你要是治不好,就早些把佛爷交还给我。”尹新月不是专程找张日山来讨人的。她只是得了确切消息,能救张启山的灵药就在此山的九转崖。她本来也没想亲自来,只是听说此处风景甚好,就想就近边等边玩,没想到遇上了张日山,自然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谁不去就是对佛爷爱的不深。

“……”

“这里不是你一个女流之辈该来地方,回去吧。”张日山满心满眼的恶意,出口却是劝人的话。那处地方,确实恶毒。若是她没做够坏事,老天还想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张日山也不强求。

但事实上,老天也不想要这么个心狠手辣的祸害。

“张日山,你不就是怕我拿到灵药吗?收起你那假惺惺的样子,咱们各凭本事。”

张日山在心里给她鼓掌。

此时已是下午,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阴着天,还未到傍晚就有些擦黑了。进到这里只有一条路可走,必经之路就是尹新月最初遇到他的那片遮天蔽日的树林。自古以来,森林是最容易布迷踪阵的地方。而这处又是人迹罕至,几十年来除了土夫子和赶尸人,几乎不为人知。一般能穿过森林到这里的人,对五行八卦阵法一定是有研究的,一般人误闯都进不去。来到这处,除非像张家人这种,不然纵有大能,想出去也得脱层皮,更别说在这里寻宝了。

张日山看了看天色,四周青山都成了墨色,凉飕飕的雨滴里夹带着阴冷彻骨的轻风,没有鬼哭狼嚎的狂态,却处处透着诡异的压抑。就像这地界一样,白天看着山清水秀的,是个游玩的好去处,但实际上藏着什么,那就不好说了。无论如何,黄昏前得到那里。看最近的日落时间,怕是最多还有两刻钟。

黄昏,逢魔时刻。

形状完美的桃花眼中隐隐透着疯狂。张日山一手抓着缰绳侧身向后望去,一口银牙咬的咯吱作响,还差一步。收拾完小的再说老的。他怎么能让尹新月死的那么痛快呢!喜欢佛爷欲据为己有也就罢了,抢到手还设计加害,丝毫不顾及佛爷的病情!这种人…这种人!张日山冲一直跟在身后的两名亲兵抬了抬下巴,扬鞭向前奔去。

白乔寨本就藏在深山,这里藏在比白乔寨更深远的山里。尹新月知道害怕的时候已经瞧不见张日山几人的影子了。

第五十五章

“小姐,可是还要向前走?”赶车的下人搓了搓胳膊,企图让鸡皮疙瘩淡下去。尹新月在马车里还不觉得,他们哥仨在外面,看着这山不像山,水不像水的,倒似是一排黑色的尖牙利齿圈成的大口,瀑布的位置恰好是嘴里吐出来的长舌头。

“走,怎么不走?如果没有岔路,张启辰一定在前面。”尹新月挑来帘子看了一眼外面,顿时也是一骇!不放心的问坐在旁边的听奴,“你可听到了什么声音?”

“小姐,没有。”听奴摇了摇头,神色带着些迷惑,这里也太过安静了。不过想到此处人迹罕至,也就没有把疑惑说出来。她毕竟没有出入山林的经验,不然哪里会不知道,鸟鸣猿啼,风声水声,山林自有山林的热闹。

尹新月一行人是一路跟着张日山过来的,跟丢之后,天色渐暗,他们就顺着路走了下去,毕竟悬崖峭壁,张日山也不可能插翅逃到别处。这一走,竟真让他们找到了一个小山村。

“入…我…寂…门…”

赶车人看着村口大树下破旧的石碑,不由自主出声。石碑刻有四字,寂门两字很大,九转二字像是后加的,添在一边,但看痕迹年代也不少了。

尹新月听着下人鬼气森森的声音,竟吓得不敢往外看,抖了两抖才壮着胆子说,“胡言乱语,蓟门在北平城,好端端的说什么胡话。”

“不是啊,小姐您看,不是西直门那块儿的蓟门烟树,是另外两个字。”下人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出声了,只是急急地解释道,“这里还写着九转,不知道是不是九转崖。”

尹新月还是走了走脑子,没有直接兴高采烈的冲出去。她用脚尖踢了踢坐在旁边的听奴,拢着披肩远远的缩在车厢一角,“你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

“小…小…小姐…”那听奴胆子也不大,畏畏缩缩的看着尹新月,一只手抖了几抖都没敢掀门帘。

“快去!”

“是…是是…”

听奴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并没有想象中的妖魔鬼怪,大大松了口气,“小姐,前面是一个小山村,石碑上写了寂门九转,就是九转崖的‘九转’。”

“那还等什么,快进去!”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虽是傍晚饭点,小山村却没有任何的烟火气。赶车的下人互相看了一晚,只当是深山老林的,这处村子早被人放弃了,想着能找到处躲雨的地方也不容易,就心下一横,把车赶了进去。

村子里一大半是茅草屋,外表看起来稍有些破败,但一眼望过去四处整洁通畅,不像是没人住的,倒有经常活动的迹象。还有些状况好点的房子,完全不同于长沙的现代样子,看砖瓦已经很有年代了,少说是从清朝留下来的。不过这在穷地方不算什么特别的,这个村子最特别的地方,就是这里的树。除了村口石碑旁边有一棵似乎是杨树的古木长的郁郁葱葱,村子里其他树都光秃秃的只剩下了个枝干,在夜色下张牙舞爪的,好不吓人。

尹新月一众又向前走了一段,发现这个村子确实没有任何人类的踪迹。幸而地下是土路,又下了一段时间的雨,路上留下了许多新鲜的马蹄印。这一天来他们也只见过了张日山几人,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踪迹。赶车的下人象征性的请示了一下尹新月,便急忙顺着印记寻了过去。

“喂,尹十三,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点眼熟。”其中一个赶车人看着周围的房子,吓得有点哆嗦。

“老十别乱说,这里的房子都差不多,别自己吓自己。况且咱们一直走的直线,也…也…车…车印?!”那人指着前边的印子话都说不利落了,“谁搞的鬼,快…快出来!”

车厢里尹新月和听奴也是一脸菜色,无论尹新月什么时候问,听奴都说什么也没听到。要知道半里地外有鸟叫,听奴都能分的清几只!听到下人在外面一惊一乍的,尹新月竟逼得没了惧意,“鬼叫个什么!找不到路就原路返回,出去!”

“是…是…小姐!”

下人赶着车就向前走,谁曾想两道车印竟完全吻合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泥里有什么,一旦压的深了,轱辘竟陷在里面出不来了。任凭鞭子怎么甩在马身上,两匹马除了嘶鸣扬蹄,什么也做不了。

“小姐…”下人都快哭了,“马车陷在泥里了,我去屋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工具。”

“快去,快去!”

那人向来对牛鬼蛇神信不了几分,胆子算是这群人里最大的,跳下车就跑过去敲了敲门。自然是没人应。那人试着用身子撞了两下,看似破旧的木门竟纹丝不动。

“这…”那人一步三回头的走回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重山之间忽然出现了一线红霞,飘飘忽忽的给村子镀上了薄薄一层血色,竟出奇的和谐漂亮。那红霞爆发完一瞬的光芒,就缓缓的收敛起来,慢慢向地平线下面沉去。

“小姐…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听奴动了动耳朵,小心的推开窗户,“好多声音,四面八方都有,听不清是什么…像是像是从屋子里传来的。”

“屋子里?”

“不不…好像是…是地下。”

尹新月也凑过去看,除了夕阳余晖,她还影影绰绰的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张启辰!”她仿佛复活了一般,满心害怕全化成了一腔怒火,她十分用力的捏着窗框,只听“咣”的一声,梳着高马尾的卷毛狠狠的和车顶来了个亲密接触。

“哎呦,疼死我了!快,快去追张启辰,这什么鬼地方。”

下人刚想说泥地里的马蹄印恐怕有诈,抬头就见西边有个人。借着残存的几缕光辉,刚好能看到一个背着光的影子。那人骑着马,站在一处台子上,手里拿着一把大弓,一手在前,一手在后,箭在弦上,骏马前蹄高扬,那人拉弓满月,箭指凌云,三箭齐发,也不知是打到哪了,竟听到一声震耳钟鸣。

天彻底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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